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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夏天的某个晚上,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秦淮河,并共同写出了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俞平伯之作见其集《杂拌儿》,开明书店1930年版),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
了一段佳话,同时也为中国现当代散文领域内的“同题写作”开了先河。
朱自清在写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时,在文学观念上正奉行“刹那主义”。他说:“我第一要使生活的各个过程都有它独立之意义和价值——每一刹那有每一刹那的意义和价值”“我们只须‘鸟瞰’地认明每一刹那自己的价值,极力求这一刹那里充分的发展,便是有趣味的事,便是安定的生活”(见1922年朱自清致俞平伯信,载《我们的七月》)。对于作家艺术上的这一“刹那观”,与之相知较深的俞平伯曾经做过这样的解释与评价,指出,朱自清“是把颓废主义与实际主义合拢来,形成一种有积极意味的刹那主义”,“他所持的这种刹那观,虽然根底上不免有些颓废气息,而在行为上却始终是积极的,肯定的,呐喊着的,挣扎着的。他决不甘心无条件屈服于悲哀底侵袭之下,约言之,他要拿这种刹那观做自己底防御线,不是拿来饮鸩止渴的。他看人生原只是一种没来由的盲动,但却积极的肯定它,顺它的猝发的要求,求个段落的满足,这便是他底唯一的道路”(《读毁灭》)。明确了这一点,再来看本文,则可发现,作者并没有表达什么深刻的、沉重的思想,仅仅是抒发了自己夜游秦淮的一系列“刹那”间的感觉、感触与感受,其中既有对“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的“神往”,亦有对浮现着“许多历史的影象”的秦淮河本身魅力的欣赏,有对不幸沦落风尘的女子的哀怜、同情,亦有面对女性的诱惑时深受“道德律的压迫”内心的困扰与冲突。总之,作品的整个基调是颓废的,但其中亦不乏一个现代知识分子朴素而真诚的人道主义意识以及健康而稳固的传统理性。
本文最值得称道的主要在于其艺术上所取得的重要成功。五四运动之后,围绕着文言文与白话文的优劣,复古派与革新派曾经爆发过一系列理论上的论争,其结果当然以主张白话文写作的革新派取得了胜利,然而理论上的胜利还有待于实践的检验与证明,而朱自清的这篇散文以其淡雅而优美的魅力,可算是从一个重要侧面显示了“新文学”的实绩,从而被誉为“白话美术文的模范”。用鲁迅的话说,“这是为了对于旧文学的示威,在表示旧文学之自以为特长者,白话文学也并非做不到”(《论小品文的危机》)。
在具体操作上,本文值得借鉴的地方是很多的。诸如,在整个画面的组合、安排上,作家充分注意了艺术空间的虚实相间,“桨声灯影”在他的笔下忽隐忽显,忽近忽远,从而充分展示了一种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的美学效果;在作品内在的情绪节奏的把握上,作家凭借着那一短短的游程,将之处理得张弛起伏、跌宕生姿:忽而恬淡,忽而窘迫,忽而怡然自得,忽而又充满了“幻灭的情思”;在语言、修辞上,作家调动了各种富有色彩的词语,动用重叠、对仗、通感等手法,全面而细腻地复现了彼时彼刻的秦淮河的光色声响与氛围。(沈义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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