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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它写席方平的父亲被仇鬼羊某“买嘱冥吏”追索死去,席方平入地府为父伸冤,从城隍告到郡司、阎王,最后一直告到二郎神那里,终于雪了冤。但这篇小说最少有以下两点很值得我们注意:
一是在思想上,它抨击现实的面十分广阔尖锐。首先是地方豪恶的“为富不仁”:作者虽只写羊某“贿嘱冥吏”陷席廉于狱;“内外贿通”使席方平“无所复伸”,狱不得直,但从席方平在冥府的种种遭遇的叙写中,作者却给我们揭示了一个“金光盖地,因使阎摩殿上尽是阴霾;铜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馀腥犹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的污浊现实。其次是冥府官僚吏役的贪赃枉法:隶役飞扬跋扈,大施淫威;城隍、郡司受赃枉法,一点也不顾小民的死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有意铺排了席方平与冥王的斗争,用最多的篇幅,淋漓尽致地抒写了冥王的羊很狼贪,写他为箝席方平之口而至无刑不用,又借了二郎神的判笔,总起来将冥府的腐败痛责了一番,这样,作者就于不知不觉中将其抨击的矛头指向了整个的官府,甚至是整个统治阶级,因为冥王乃是冥府的最高统治者,而冥府又正是当时人间社会的折射。这与此前中国古代小说的常常写一奸臣便要写一忠臣、写一贪官便要写一清官,以与之相形相对的局部抨击显然不同,这就叫我们不能不佩服作者的胆与识了。
二是在艺术上,它于尖锐复杂的斗争之中,一层一层,层层深入地塑造了一个刚正不阿的反抗者形象,有很值得称道的地方。一般的短篇小说,因为篇幅的关系,人物的性格大多是凝固的,但席方平却分明显出一种发展来。他的父亲“性憨拙”,这似是作者有意安排的一种遗传因子,作为席方平性格的起点和基调的,也正是这种“憨拙”。憨则直,拙而不通变,向好的方面发展,便是宁折不弯。眼见父亲被追索惨死,席方平即“惨怛不食”,离魂赴冥府为父伸冤,除了常说的孝,便是这种“憨拙”性格的显现。来到地府,眼见父亲被搒掠的惨象,耳听父亲诉说冥狱中遭遇的凄苦声音,他大骂鬼吏,抽笔为词,上诉城隍,以为城隍会给自己作主,一片憨直拙朴。碰了钉子,上诉郡司,案子又回到城隍那里。其间他受扑责、受械梏,“忿气无所复伸”,仍毫不动摇,被鬼卒押回家,又遁赴冥府,真可谓百折而不挠。告到冥王那里,郡司、城隍动之以利,“许以千金”,要他别告,他也不为所动,一股凛然正气!其时,他对冥王充满希望,即使旅店主人告诉他“闻王前各有函进,恐事殆矣”,他犹未深信。真正“憨”得可怜,也真正“直”得可爱!孰料冥王更为可恶,也更其残忍奸诈。席方平遭受了笞责、火烤、锯解等酷刑,但他一次次忍受了下来,一次次表示其“必讼”的决心。作品就是这样在描写正直与邪恶的一次次斗争中,充分展现人物的性格,使其由一般的“憨拙”升华为浩然的勇决,实现人物性格发展中的重要飞跃,完成了一种壮烈美的抒写。当席方平被锯解后,他学乖了,开始了智斗,以曲而求伸,在冥王许以“千金之产、期颐之寿”并“嵌以巨印”后,答允冥王“不讼矣”。然而,那种刚正执着,那种不挠的勇烈却于这曲屈中延续,虽被二鬼乘其不备,推入一户人家,“已生为婴儿”,乃“愤啼不乳,三日遂殇”,而“魂摇摇不忘灌口”,终于在二郎神那里,将包括冥王在内的所有贪赃枉法之徒告倒,席方平的性格也完成了最后的跃变。
席方平父子胜利了,而且获得了褒奖:席廉得赐阳寿三纪,羊某家的楼阁田产也尽为席家所有,席方平父子俱九十馀岁而卒。这自然是正义的胜利,在一片黑暗中,作者留出了一抹亮色。但是席方平父子还魂之后,一索二郎的判词,已然不见,而况“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作者似又在作某种暗示:告倒冥王,实亦不过无望中的一种想往罢了。这小说的意蕴于是也更见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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